离开洛阳,策马东行,凌云仿佛能感觉到身后那座巨大城市所散发的、令人窒息的压力正在逐渐减弱。然而,取而代之的,是前方愈发浓烈的战争气息。越靠近虎牢关,沿途所见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。废弃的村落,被焚毁的田舍,道路上携家带口、面有菜色的逃难百姓,以及越来越多、行色匆匆的西凉军斥候和补给车队,无不昭示着大战的临近。
虎牢关,这座号称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的天下雄关,已然完全进入了战争状态。关墙高耸,依山势而建,蜿蜒如龙,旌旗密布,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,透出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。关墙上,士兵们的身影如同蚂蚁般忙碌着,加固工事,搬运滚木礌石。关内营寨连绵,人喊马嘶,空气中弥漫着汗臭、皮革和钢铁混合的味道,还有一种大战前特有的、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紧张氛围。
凌云持李儒手令和相府参军任命文书,顺利入关,见到了虎牢关的主将,中郎将华雄。
华雄此人,身高九尺,膀大腰圆,面如锅底,一部钢针般的络腮胡,声若洪钟,是董卓麾下仅次于吕布的骁将,以勇猛著称。他端坐在中军大帐的主位上,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猛虎。对于凌云这个“空降”来的参军,他显然没放在眼里,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文书,便瓮声瓮气地道:“既是相国和李中郎派来的,那就留下吧。关内自有法度,你熟悉一下军务,没事别来烦俺!打仗是俺们武将的事,你们这些文人,记记功劳,写写文书就行了!”
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。帐内其他几名西凉军校尉也发出低低的哄笑。凌云心中了然,在这等纯粹以勇力论高下的边关悍将眼中,自己这种“耍笔杆子”的,确实无足轻重。
他并不气恼,反而更加谦恭地行礼:“华将军威名,末将如雷贯耳。此番前来,正是要仰仗将军虎威,学习历练。末将定当恪尽职守,协助将军处理军务,绝不敢有丝毫懈怠。”
华雄见凌云态度恭顺,脸色稍霁,随意摆了摆手,便让一名亲兵带凌云去安排住处,算是接纳了他这个“累赘”。
凌云深知,要想在这虎牢关立足,并实施自己的计划,首先必须获得华雄起码的信任,或者,至少要让他觉得自己“有用”。他不动声色,迅速投入到工作中。他仔细查阅关防图、兵力部署、粮草储备记录,每日跟随华雄巡视关隘,认真观察,却很少发表意见。他敏锐地发现,华雄虽勇,但治军粗疏,过于依赖个人武勇,关防体系存在不少漏洞,而且他及其麾下将领,对关东联军的实力和构成,普遍存在轻敌情绪。
不久,关东联军的前锋部队抵达虎牢关外,开始安营扎寨。联军旗帜杂乱,营垒初成,看似喧嚣混乱。华雄登关眺望,见对方军容不整,更是嗤之以鼻:“一群土鸡瓦狗,也敢来捋虎须!待俺明日出关,杀他个片甲不留!”
帐内众将纷纷附和,摩拳擦掌,求战心切。
凌云却心中忧虑。他知道,联军虽初至,立足未稳,但其核心力量,如曹操、孙坚(虽未在第一批,但历史上即将加入)等部,绝非易与之辈。华雄若贸然出击,即便能小胜,也可能陷入圈套,或者过早暴露西凉军虚实。
当晚,联军大营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似乎在进行大规模的调动和部署,显得有些混乱。华雄接到斥候回报,更是心痒难耐,认为这是夜袭的良机。
中军帐内,油灯摇曳。华雄召集众将,宣布准备连夜出击,劫营!众将群情激昂。
凌云知道,不能再沉默了。他起身,向华雄拱手道:“将军,末将以为,今夜劫营,恐非上策。”
华雄眉头一拧,不悦道:“哦?你又有什么高见?”帐内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凌云身上,大多带着不满和怀疑。
凌云走到简陋的沙盘前(这是他这几日督促手下制作的),指着联军大营方向:“将军请看,敌军初至,营垒未固,看似混乱,然其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焉知不是诱敌之计?孙坚、曹操等皆乃知兵之人,岂会不知夜间需防劫营之理?此其一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其二,我军擅长野战,然夜间劫营,地形不熟,敌我难辨,极易自相惊扰。若敌军设有伏兵,或利用复杂地形阻击,我军骑兵优势难以发挥,恐反遭其害。”
华雄哼了一声:“照你这么说,俺们就只能在关上当缩头乌龟了?”
“非也。”凌云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,“末将并非反对出击,而是认为,与其冒险全军劫营,不若行‘惊营’之策,亦可称‘疲敌之计’。”
“惊营?疲敌?”华雄来了点兴趣。
“正是。”凌云解释道,“敌军远来疲惫,最需休整。我可选派三五百精锐死士,分作数队,不入其营,只在其营寨四周,多张旗帜,擂动战鼓,发射火箭,齐声呐喊,作势欲攻。敌军必惊起迎战,然我军人少,一击即走,绝不纠缠。如此反复数次,敌军一夜数惊,不得安眠,必然疲惫不堪,士气低落。待其明日精神萎靡,将军再率主力出关挑战,以逸待劳,岂不事半功倍?此乃消磨其锐气之上策,远比冒险劫营稳妥。”
这个计策,听起来确实更加稳妥和老成,既展现了进攻姿态,又避免了大的风险,很符合一个“谨慎参军”的身份。
华雄摸着下巴的钢须,沉吟起来。他虽勇猛,但也并非完全无脑,凌云的分析确有道理。其他将领也交头接耳,有人觉得有理,有人则认为不够痛快。
凌云趁热打铁,抛出了更具诱惑力的一点:“况且,借此‘惊营’之机,亦可试探敌军虚实,观察其各部反应速度、配合程度。若其应对有序,则说明敌军中有能人,需加倍小心;若其混乱不堪,则证明其确是乌合之众,届时将军再行雷霆一击,更为稳妥。此乃一箭双雕,既能挫敌锐气,又能探查敌情。”
这番话,彻底打动了华雄。既能打击敌人,又能探查情况,还不用冒太大风险,何乐而不为?
“好!”华雄一拍案几,“就依你之策!李校尉,你即刻点齐五百精锐,按凌参军所言,分作五队,前去‘惊营’!记住,虚张声势,不许恋战!”
“末将遵命!”一名校尉领命而去。
凌云心中暗松一口气。他献上的这个“惊营之计”,表面看是稳妥之策,实则暗藏玄机。他知道,历史上华雄的失败,源于他的骄狂和轻敌冒进。而自己这个看似保守的计策,其真正目的,并不仅仅是“疲敌”和“探虚实”。
更深层的意图在于:延缓董卓军的进攻节奏,为关东联军争取更多的整合时间。
联军初至,人心不齐,指挥混乱。如果华雄今夜就发动猛烈劫营,即便不能大胜,也可能给联军造成巨大混乱和伤亡,甚至可能促使他们内部产生分歧,提前瓦解。而采用“惊营”这种骚扰战术,虽然会让联军疲惫,但也会给他们敲响警钟,迫使袁绍、曹操等人加快整合步伐,统一号令。一夜的骚扰,换来的是联军更快地凝聚成一个整体。这无疑是帮了联军一个大忙。
而且,凌云在建议中,特意强调了“观察敌军反应”。他相信,以曹操、孙坚等人的能力,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,很快就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,甚至可能设下反制的陷阱。届时,华雄派去的“惊营”部队,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,遭受一些损失。这小小的挫折,会进一步打击西凉军的骄狂之气,让华雄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更加谨慎,从而继续延缓其攻势。
果然,后半夜,派出去的五支“惊营”小队陆续返回,虽然成功制造了混乱,但也有一两队遭遇了联军有组织的反击,损失了数十人,带队的队率也负了伤。华雄闻报,脸色阴沉,虽然嘴上骂着“废物”,但心中对联军也不得不重新评估,取消了原定第二天一早便大军压境的计划。
凌云站在关墙上,望着远方渐渐泛白的天空和联军大营上空仍未散尽的烟尘,心中默然。他再次利用自己的智慧和信息差,在历史的缝隙中,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,试图让那汹涌的洪流,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偏转。
关前首谋,看似为董卓军出谋划策,实则暗助联军。这步棋走得险而又险,如履薄冰。但他知道,这仅仅是开始。虎牢关下,真正的血战尚未拉开序幕,而他这个“暗渡者”,必将在这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中,扮演一个更加复杂、也更加危险的角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