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经数月难以言表的艰辛与惨痛,迁徙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——长安。这座西汉旧都,历经王莽之乱与东汉定都洛阳后的沉寂,如今再次被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。然而,迎接这支庞大队伍的,并非新生与希望,而是更为深重的混乱、拥挤和无处不在的萧条。
长安城,虽经董卓先期派人草草修缮宫室城墙,但仓促之间,如何能容纳从洛阳潮水般涌来的数十万军民?昔日宽阔的街道被临时搭建的窝棚堵塞,污水横流,饿殍随处可见。原住市民与洛阳迁来的“新民”之间,因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和资源,冲突不断。而西凉军的铁蹄,则成为维持这座混乱都城秩序的唯一、也是最粗暴的手段,烧杀抢掠依旧时有发生,只是对象从洛阳人换成了长安本地人或是不同派系的军队。整个城市,弥漫着一种末世般的绝望和戾气。
凌云押送着残存的、面黄肌瘦的迁徙民众,完成了最后的交割手续。看着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,如同货物般被驱赶进划定的、条件恶劣的安置区,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。他能做的,在路途中已经做了,如今到了这所谓的“新都”,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体制性压迫面前,更显得微不足道。
交割完毕,他带着自己直属的、同样疲惫不堪的数百部属,在指定的城外营区暂时驻扎下来,等待进一步的命令。前途未卜,他知道,在长安这个新的权力漩涡中,每一步都将更加凶险。
然而,出乎他意料的是,嘉奖令来得很快。
抵达长安后的第三日,相国府(暂设于原京兆尹府邸)的使者便抵达了凌云的营帐。使者宣读的诏令,以天子名义,实为董卓之意,对“迁都有功”人员进行封赏。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,连凌云都微微怔了一下。
“……参军凌云,辅佐迁都,恪尽职守,押运有力,沿途安辑,颇效微劳。着即擢升为中郎将,仍参军事,赐爵关内侯,赏金百斤,锦缎千匹。另赐长安城内府邸一座,即日入住,钦此!”
中郎将!关内侯!
这封赏之重,远超凌云预料。中郎将已是高级武职,秩比二千石,地位仅次于九卿,足以独领一军。关内侯虽无封地,却是实实在在的爵位,标志着正式进入了贵族阶层。这意味着,他从此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、仰人鼻息的低级参军或军司马,而是在董卓集团内部,有了自己名号和一定地位的高级将领了。
使者宣读完诏令,脸上堆满笑容,将官印、绶带以及地契等物恭敬地呈上。周围凌云的下属,如王犇等人,闻言皆露欣喜之色,纷纷向凌云道贺。但凌云心中却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。
功?何功之有?他所谓的“功”,不过是相对完整地将一批“物资”和“人口”带到了长安,期间还有不少“损耗”。相比于吕布、李傕、郭汜等核心将领,他的功劳实在不算显赫。董卓为何如此重赏?
是李儒的推荐?是对他“沉稳”表现的继续投资?还是……一种更深的试探和架设?
“臣,凌云,谢陛下隆恩!谢相国提携!”凌云压下心中疑虑,恭敬地接过赏赐,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感激与惶恐。
使者低声道:“凌中郎,相国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。如今长安初定,百废待兴,正是用人之际。您的新府邸,是李中郎亲自为您挑选的,可是个好去处,清静,宽敞,离皇城和相国府都不远不近,正合您的身份。”使者的话语中,特意强调了“李中郎亲自挑选”。
凌云心中雪亮。李儒亲自挑选的府邸?这绝非简单的恩赏。他立刻道:“有劳使者。还请转告相国与李中郎,凌云必当竭尽驵钝,以报知遇之恩!”
送走使者,凌云立刻带上王犇和几名亲卫,前往查看这座“恩赐”的府邸。
府邸位于长安城东南隅的尚冠里,这里曾是前汉达官贵人的聚居地,如今虽显破败,但格局犹存。与城西、北方向西凉军大将府邸扎堆、戒备森严、喧嚣不断的区域相比,这里确实显得“清静”许多。府邸坐落在一条小巷深处,青砖高墙,朱漆大门略显斑驳,但气势仍在。
推开沉重的大门,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标准的汉式三进院落。前院有厅堂、厢房,足以会客和安置部属;中庭有假山池水,虽已干涸,草木凋零,但可见昔日雅致;后院则是主人居住的内宅和一座小巧的花园。整体来说,府邸不算极度奢华,但规整、宽敞,且维护状况比想象中要好,显然经过了一番匆忙但用心的修缮。
凌云不动声色,仔细勘察着每一个角落。他很快发现了这府邸的“妙处”。
首先,位置极佳。它不在核心权力区,避免了过于扎眼和日常的监视,但距离皇城和相国府的距离,又恰好在一个“合理”的范围内,既显示了一定的地位,又不会让人感觉他试图远离权力中心。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其次,也是最重要的,这府邸的结构,暗藏玄机。后院的书房之下,有一条极其隐蔽的、通往隔壁一座早已废弃大宅的地道入口,入口被巧妙的机关伪装成书架的一部分。后花园的假山内部,也有一个狭窄的密室,通风良好,可容数人藏身。这些设施,看似是前朝主人为了避祸或享乐所建,年久失修,但对于需要秘密行事的人来说,简直是天赐之物。
“李儒……果然厉害。”凌云心中暗叹。这府邸,既是笼络,也是牢笼。李儒在告诉他:我知道你需要什么,我给了你需要的体面和一定的自由,但你也永远在我的视线之内。这是一种高级的掌控,恩威并施。
“将军,这宅子……真好!”王犇憨厚的脸上满是兴奋,“比咱们在洛阳的营房强了百倍!”
凌云看了他一眼,淡淡一笑:“是啊,是好宅子。以后,前院厢房,就由你带着兄弟们驻扎。中庭和后院,没有我的允许,任何人不得擅入。”
“诺!”王犇虽不解,但毫不犹豫地应下。
凌云独自漫步在后院的花园中,踩着枯黄的落叶。长安的天空,比洛阳更加高远,却也更加阴沉。这座府邸,将是他未来在长安的根基,也是他进行一切“暗渡”行动的巢穴。李儒给了他一个舞台,也给他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。
他站在那假山前,轻轻触动机关,看着石门缓缓滑开,露出幽深的入口。黑暗中,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。
“清静?宽敞?”凌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“正好便于密谋。李儒啊李儒,你这份‘大礼’,我收下了。就看在这座精心准备的牢笼里,最终困住的,会是谁吧。”
他转身,对肃立在不远处的王犇沉声道:“传令下去,即日搬迁入驻。另外,让老周和墨老,想办法尽快与我联系。”
新的舞台已经搭好,更惊心动魄的暗战,即将在这座古老的长安城中上演。而这座赐予的府邸,既是荣耀的象征,也是风暴眼中,最危险的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