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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酿里月笼纱 用户85837253 5300 字 2025-11-06 07:11: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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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间我眼睁睁看着九个关系户顶了我的晋升名额,从愤青熬成职场老透明。如今房贷压颈,老父临终前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条:“去找刘局。”

桃花酿飘香的包厢里,五位领导举杯时笑容满面。每次我刚提起“科长空缺”,

王总的手机准时响起——是女儿烫伤,

第二次李科长家老爷子血压飙升,

第三次是钱副主席,他对着电话点头哈腰:“您放心,小陈的事我肯定关照。”满桌目光骤然钉死我攥着酒杯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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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悦华酒家”的“牡丹亭”包间里,那面巨大的、描摹着《醉眠芍药图》的国风壁画下,暗红色的实木圆桌边,六个人影被柔和的灯光投射在墙上,拉扯出几分诡谲的变形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,是酒店招牌自酿桃花酿那过于甜腻的香气,混合着菜肴的热气,以及某种更难以名状的、属于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紧绷。

陈远坐在主位右手边第二个位置,一个既不显眼,又能观察到全桌动静的角落。他微微佝偻着背,双手放在膝上,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早已烫得笔挺的灰色西裤裤缝。十年了,进这家三线地方国企“东华机械”整整十年。他从一个会因为考评不公直接摔门、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愣头青,熬成了现在这个三十四岁,发际线开始微妙后退,眼神里多了些浑浊屏障的中年男人。部门里的人私下叫他“老黄牛”,能力公认的不错,脏活累活他也能顶上去,关键时刻还能紧急拿出方案,江湖救急。但每次提拔升迁,名单公示出来,总不是他陈远。九年,前后九个机会,他掰着手指头,明里暗里数过,都被各种空降的、借调的、背景深厚的“关系户”顶了。起初是忿忿不平,找领导理论过,也写过匿名信,结果石沉大海,只换来更微妙的眼神和更边缘的分工。后来,他学会了闭嘴,学会了看破不说破,学会了把自己那份工作做得挑不出大毛病,但也绝不再多做一分。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,当个透明人,混到退休,图个清静。

可生活从不给你清静。半年前那场失败的投资,几乎掏空了家里本就不厚的积蓄;父亲查出胰腺癌,做了手术,两年以后,还是走了,家里的靠山从此倒了。老婆工资不高,还要带着三个吞金兽——老大小学,老二幼儿园,老三才刚断奶,奶粉钱、学费、兴趣班、房贷……每个月那点死工资,像扔进无底洞,连个响动都听不见。入不敷出,信用卡倒来倒去,拆东墙补西墙,墙也快塌了。

父亲临终前,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,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未竟的担忧,塞给他一张皱巴巴、边缘都起毛的纸条,上面只有一个名字“刘建国”和一个十几年前的旧手机号。“去找…刘局…你爸我…当年…和他…”话没说完,便咽了气。刘建国,市里某个闲散局的前副局长,早已退休。陈远挣扎了许久,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。电话那头的老者声音迟缓,带着云端之上的客气和疏离,听了陈远的困境,沉默半晌,才叹口气:“小远啊,你爸不容易…这样吧,我这张老脸,看能不能帮你约一下你们王总吃个饭,成不成,看你造化。”

于是,就有了今晚这个局。陈远硬着头皮,托刘局的旧关系,分别通知,语焉不详,只说是“老领导关心,一起吃个便饭,聊聊”。他请的是他的直系科室领导——技术科科长李德发,以及部门一把手——生产部部长王为民。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,也为了壮胆,他把同科室唯一还算实诚的老大哥赵强拉来了,又通过刘局的关系,请来了一位据说和王总有点私交的、总公司工会的副主席钱前进。加上他和王总,正好六人。

此刻,这六个人围坐一桌,脸上都挂着规格统一、弧度相似的笑容,像戴着一副精心制作的面具。彼此都心知肚明这顿饭的目的,但又都被那层“分开通知”、“老领导牵线”的薄纱遮着,谁也不敢确定对方的底牌,谁也不敢先捅破那层窗户纸。言语间充满了试探与飘忽。

主位上的王为民王总,五十多岁,头发依然花白,瘦高身材却后背笔挺,努力维持着老骥伏枥的气场。他端着酒杯,笑容和蔼,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每个人脸上扫过:“哎呀,刘局太客气了,退休了还惦记着我们这些晚辈。小陈也是,工作一直很踏实,我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。”他绝口不提刘局具体交代了什么。

李德发,陈远的直管领导,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,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总是飞快地转动。他立刻接话,语气带着下属特有的恭谨与夸大:“王总说的是,小陈可是我们技术科的骨干,能力没得说,责任心又强,好多疑难杂症都是他解决的。”他拍着陈远的肩膀,力道不轻不重,“就是太老实,不爱表现。”

陈远挤出一个笑容,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油的麻绳,腻歪又拧巴。他知道李德发这话半真半假,真的部分是自己的工作能力,假的是那“不爱表现”——他早些年不是没表现过,结果呢?他端起面前那杯琥珀色的桃花酿,甜腻的酒气冲入鼻腔,他仰头喝了一小口,那过分的甜仿佛粘住了喉咙。

钱前进,工会副主席,胖乎乎的脸,永远一副笑弥勒的样子,说话慢条斯理:“老领导牵线,那是情分。咱们今天聚在一起,就是缘分。这桃花酿不错,悦华酒店的招牌,据说后劲足,大家慢慢喝。”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向了无关紧要的方面。

赵强,老实巴交的技术员,今天纯粹是来作陪,显得有些拘谨,只是附和着点头。
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包间里气氛稍微活络了些,但那份小心翼翼的揣测始终悬浮在空气中。陈远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感觉心脏在肋骨后面撞得他生疼。他拿起分酒器,给自己斟满,然后站起身,转向王为民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涩:“王总,我敬您一杯。感谢领导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培养。”他顿了顿,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,“我们科里,张副科长调走也小半年了,位置一直空着,科里工作有时候确实…我希望能有机会为领导分担更多,也锻炼一下自己…”

这话已经说得足够直白,桌上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的目光,或明或暗,都聚焦在陈远和王为民身上。李德发推了推眼镜,身体微微前倾,像是在等待指示。钱前进依旧笑眯眯地抿着酒,眼神却在陈远和王德发之间逡巡。王为民脸上笑容不变,甚至更慈祥了些,他端起酒杯,正要开口—“叮铃铃铃——”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,像一把尖刀,骤然划破了包间里刚刚凝聚起来的微妙气氛。

王为民抱歉地冲大家摆摆手,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,看了一眼屏幕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脸上瞬间切换成焦急与无奈:“哎呀,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家里丫头,不懂事,好像不小心烫着了!我得接一下,你们先喝,先喝!”他拿着手机,一边接通,一边快步走向包间外,“喂?怎么回事?严不严重?…”包间的门在他身后合上,隔绝了外面的声音。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,但又陷入另一种尴尬的沉默。李德发干笑两声,打圆场:“孩子的事是大事,理解,理解。来,小陈,我们喝我们的。”

陈远举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,慢慢放下。胸口那股憋闷的气,堵得更厉害了。他勉强笑了笑,坐下,感觉后背有点湿冷。接下来的十几分钟,话题被钱前进和李德发引导着,转向了总公司最近的人事变动,某个项目的拨款,以及股市的跌宕起伏。陈远几乎没插话,他只是听着,偶尔附和地点头,心里却在倒计时,计算着王总回来的时机。

终于,王为民推门回来了,脸上带着处理完家事的疲惫和歉意:“唉,小孩子不会干活,碰倒了热水壶,还好不严重,虚惊一场。耽误大家喝酒了,我自罚一杯!”他说着,真的给自己倒满一杯,一饮而尽。

气氛重新活跃起来。又喝了几轮,陈远感觉酒精开始往头上冲,他知道必须再次尝试。他定了定神,这次选择看向李德发,语气更加恳切:“李科,我在科里也十年了,一直承蒙您照顾。张副科长那个位置,我一直想着,如果能有机会,一定…”

“叮铃铃铃——”

熟悉的铃声,再次不合时宜地炸响。

这次,竟是李为民,李从座位上几乎是弹起来,手机已经贴在耳边,一边向陈远摆摆手表示不好意思,一边快步闪出了包房。急促而关切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:“什么?爸?老爷子血压又上来了?多少?……别急别急,我马上问问医生!”

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,那这第二次,就像一记闷棍,狠狠敲在陈远头上。他感觉血液“嗡”地一下冲上头顶,李德发仿佛将门重重甩在他脸上,脸颊火辣辣的。他甚至不敢看桌上其他人的表情,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盘子里那只冷掉的、油光锃亮的鲍鱼,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生机。

王为民和钱前进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、难以捕捉的眼神。王为民轻轻“啧”了一声,摇头叹息:“老人家年纪大了,就是这样。李科长孝心一片,没办法。”钱前进附和道:“是啊,人到中年,上有老下有小,都不容易。”他这话像是感慨,又像意有所指,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陈远。

赵强同情地看了陈远一眼,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。陈远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文火上慢烤的鱼,每一次铃声,都是一次精准的翻面,让他皮开肉绽,露出里面苍白无力的挣扎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李科长这次出去的时间似乎比王总更长。包间里的谈话声越来越低,最后几乎只剩下筷碟碰撞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。那面巨大的《醉眠芍药图》壁画上的仕女,似乎也在用嘲弄的眼神俯瞰着这一桌各怀鬼胎的男人们。

当李德发再次推门进来时,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凝重,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焦虑。他连连拱手:“对不住,实在对不住各位,家里事多,扫大家的兴了。老爷子那边暂时稳住了,唉……”

酒宴的气氛已经跌至冰点。陈远知道,这是最后的机会了。再不说,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。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,混合着绝望和酒精,在他胸腔里燃烧。他猛地站起来,因为动作太大,带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。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白酒,不是甜腻的桃花酿,是高度的白酒,走到王为民身边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王总,大家家里事要紧,我都理解。”他顿了顿,强迫自己直视王为民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,“我…我就直说了。王总,李科,钱主席,还有赵哥,今天请各位领导来,就是希望能给我陈远一个机会。科里副科长的位置空了很久,工作确实需要人顶起来,我自认有能力,也愿意承担责任,希望领导们能考虑一下我。我陈远,一定不忘领导的栽培!”

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,尾音还带着一丝心悸般的颤抖,然后举起酒杯,准备一口气干完。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碰到杯沿的那一刻——

“叮铃铃铃——!!!”

第三遍铃声,如同丧钟,精准无误地再次敲响。这一次,是钱前进。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,直接拿起手机,脸上瞬间堆起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、近乎谄媚的、小心翼翼的笑容,声音也压低了几分,带着十足的恭敬:

“喂?哎!领导!您说您说……是,是,我在外面吃饭呢……没事没事,您的事最重要……哦,小陈的事啊?您放心,您放心!我肯定关照,一定放在心上!您交代的事情,我哪敢怠慢啊……是,是,我明白,回头我再跟您详细汇报……”

“小陈的事…肯定关照…”

这几个字,像几颗冰冷的子弹,射入死寂的包间,然后精准地命中了陈远。

刹那间,整个“牡丹亭”包间里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壁画上的仕女停止了嘲弄,空气中甜腻的桃花酿香气变得令人作呕。桌上所有的目光——王为民那带着虚假歉意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神,李德发那恍然大悟后迅速计算的精光,钱前进那了然于胸、意味深长的微笑,甚至连老实人赵强那无法掩饰的惊愕与同情——所有这些目光,像无数道聚光灯,又像无数根无形的针,骤然钉死在陈远那只死死攥着酒杯、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、微微颤抖的手上。那只手,悬在半空,进退维谷。杯子里透明的液体,晃动着,映出头顶吊灯破碎的光斑,和他自己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、写满了荒谬、难堪与最终彻底明悟的脸。

原来如此。

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。没有什么女儿烫伤,没有什么老爷子血压飙升。只有一次又一次精准的、不耐烦的打断。只有那通不知来自何方“神圣”、关于“小陈的事”的、决定性的电话。他托关系请来的这尊“神”,或许早就打点过,或许这饭局本身,在王为民这些人眼里,就是个笑话,一场他们早已娴熟于心的、用来应付他这种“老黄牛”最后挣扎的标准化流程。

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台上卖力表演、自以为能感动观众的小丑,殊不知台下的人早就看穿了剧本,甚至不耐烦地一次次按响了提醒他“该落幕了”的铃铛。

陈远僵在那里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那杯酒,喝下去是穿肠毒药,不喝,是认输的旗帜。他脸上的肌肉僵硬,试图挤出一个表示“我懂了”、“没关系”的笑容,却只扯动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。

钱前进已经打完了电话,将手机随意放在桌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他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,脸上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,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无关紧要小事打扰后的不悦,他看向陈远,语气平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小陈啊,你的意思,我们都知道了。有上进心是好的。不过呢,干部的任用,是综合考量,需要集体讨论,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。你的情况,组织上会统筹考虑的。”

“组织上”“统筹考虑”陈远太熟悉这些词了。过去九年,每一次失败后,他听到的都是类似的话。它们像柔软的棉花墙,撞上去,无声无息,却让你头破血流。

李德发立刻接口,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,仿佛终于拿到了明确的剧本:“王总说得对,小陈,你的能力和态度,科里是肯定的。但提拔干部是大事,急不得,要相信组织,相信王总。”他端起酒杯,“来,别光站着,坐下吃菜,菜都快凉了。”

钱前进也笑着打圆场:“就是,就是,饭总要吃好。这桃花酿后劲足,小陈你脸都红了,快缓缓。”

陈远慢慢地,慢慢地坐了下来。那只紧攥着酒杯的手,终于无力地松开,杯子落在桌面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的一声,酒液晃出来少许,洇湿了洁白的桌布,像一块丑陋的泪痕。

他没有再看任何人,只是低头盯着那块湿痕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耳朵里嗡嗡作响,隔绝了桌上重新响起的、刻意营造的谈笑风生。他们开始讨论起一会儿去哪里洗脚,哪家新开的桑拿环境好,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从未发生过。

宴席,在一种心照不宣的、急于结束的氛围中,草草收场。站在悦华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口,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,陈远才感觉找回了一点知觉。代驾已经把王总那辆黑色的奥迪A6L开了过来。王为民和李德发、钱前进热情地握手道别,互相拍着肩膀,约定“下次再聚”,对站在一旁的陈远,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:“小陈,今天破费了。回去早点休息。”然后,他们钻进车里,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,尾灯一闪,消失在车流里。

赵强落在最后,他走到陈远身边,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拍了拍陈远的胳膊:“走了,陈儿,别想太多。”

所有人都走了。

只剩下陈远一个人,站在酒店门口,像一棵被遗忘的树。夜风吹拂着他过早显露出稀疏迹象的头发,带来一阵寒意。他抬头看了看这座三线城市的夜空,被霓虹灯染成一种暧昧肮脏的橘红色,看不到星星。

他慢慢地,从口袋里摸出钱包,里面瘪瘪的。他抽出那张今晚消费的信用卡,额度差不多刷掉了一半。指尖触碰到另一张硬硬的纸片,他拿出来,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张写着“刘建国”电话号码的纸条。纸条边缘的毛茬,在酒店门口的灯光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
他盯着那张纸条,看了很久很久。然后,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纸条一下,一下,撕成了碎片。一扬手,白色的纸屑被夜风卷起,四散飘落,瞬间不见了踪影。

他没有立刻去叫车,只是沿着马路,漫无目的地往前走。身后,悦华酒店那古色古香的招牌下,“桃花酿”三个字在霓虹中闪烁,散发着虚假而甜腻的光芒。

他走得很慢,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,很长,最终被这沉寂的月色吞噬进黑暗,前方没有光亮,只有寥寥尘埃在昏暗的路灯下漂浮,给路面,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,说是薄纱,可那细密的网确冷硬如钢丝,生生地是截断了陈远脚下的路。西风潇潇,明天又是一个阴雨天。
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7:11:06